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胖少女的晚托班
礼拜天我带着小田回姆妈和爸爸家里。上一次回去还是浦西封闭的时候,我趁着外出配药,骑车绕到他们小区。
爸爸很警觉,他一再同我说:你还是不要来了吧,路上会不会有警察看证件?会不会把你抓起来?抓起来会不会影响小田将来考公务员?
。。。。。。
我在家庭群里说:我现在出门了,快到楼下的时候同你们说,到时候你们再下来。结果,我前脚刚出门,老两口后脚就等在小区门口了,像两株迎客松。
那时候是五月底,封闭接近尾声,但还不能进出小区,我们只能隔着小区铁门讲话。爸爸开口第一句话就问:路上有警察抓你伐?
好像很遗憾我没有被抓进去一样。。。。
姆妈就实惠的多,她问我:你们那里猪肉多少钱一斤?牛奶多少钱一箱?西瓜多少钱一只?然后她再向我汇报她们这里的猪肉多少钱一斤、牛奶多少钱一箱以及西瓜多少钱一只。
小区保安在我离开之后悄悄问我姆妈:阿姨,你女儿是不是在物价局工作啊?
临走前,姆妈把一只环保袋穿过铁门递到我手里。里面装了8只枇杷,姆妈说:小田最喜欢吃枇杷了,你爸爸网上买来的,你带回去给他吃。突然,她朝我手背按了按,然后凑近我说:佳佳,装枇杷的泡沫塑料盒子下面有一个信封,封口用双面胶粘住了,里面有两千块钱,你们平时团购花销大,这个钱你们拿去用。我叫起来:谁要你们的钞票啊,快点拿回去。姆妈急吼吼想要捂我的嘴,她瞪我一眼说:侬喉咙伐要噶响呀,一路上钞票一定要看看牢。那天上海意外地热,姆妈和爸爸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,他们催我早点回去,反反复复说:车一定要骑得慢一点,过马路时候左右都要看一看,路上不要戴耳机听歌。。。。
在他们眼里,我还是那个骑车去学校的高中生。
这趟回去正好是父亲节,我跟小田说:买几块红宝石的奶油小方带给外公吃。小田当场拆穿我:妈妈,这个是你自己想要吃的吧。
回娘家不必像去公公婆婆家,凡事要顾虑周全,结婚以后,只有在姆妈和爸爸面前,还可以尽情当一回小孩子。
我四仰八叉坐在客厅沙发上,爸爸问:白木耳要吃伐?一歇又来问:伊丽莎白瓜要吃伐?一块甜瓜刚下肚,他又说:窝里厢还有开心果,吃一点吧?
小田在里屋同家里的小狗玩,我和姆妈、爸爸三个人就坐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。话题断断续续,有时候会突然冷场,讲来讲去的也无非是:
你工作怎么样?老田工作怎么样?你身体怎么样?不要总是熬夜,不要喝太多酒,有时间要锻炼身体,不要发脾气,不要太操劳,不要一天到晚看手机。
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和姆妈在说话,爸爸在一旁笑眯眯听着,手里剥一只橙子或是切苹果。
彷佛我在自己家吃不饱,就是跑回娘家吃饭的一样。
话题常常围绕着从前的邻居、老同学或是老朋友,前几年讲的还是谁谁谁谈朋友或者结婚了,最近一年却变成了谁谁谁离婚了或者生大毛病了。
大家不免唏嘘感叹一番,然后姆妈和爸爸又开始说:不要总是熬夜,不要喝太多酒,有时间要锻炼身体,不要生气,不要太操劳,不要一天到晚看手机。。。。。
如果每天生活在一起,反复听着这些唠叨一定会觉得烦,可是现在,只觉得亲切,我嗯嗯啊啊地应和着,摇头风扇轻轻转动着,把浴室里力士香皂的气味传到客厅。
那是我从小就熟悉的家的味道。
姆妈的手臂上竟然长出一点点老年斑,爸爸的头发也全白了,他们到底老了一些,有一瞬间,我竟然不敢去细看他们的脸。临走前,妈妈不晓得从哪里翻出几袋海苔和沙琪玛,让我带回家,小田嬉皮笑脸说,是之前在外婆家吃过,觉得很好吃。姆妈和爸爸就一直记在心里了。我不过是多吃了几颗开心果,爸爸又叫我把一整袋开心果拿回去,还有带过去的奶油小方,不出所料也被装在了环保袋里。姆妈非要送我们下楼,看着我们坐上出租车才肯回家,小田一刻不停在问:妈妈,今天回去还要写什么作业吗?我回去可以吃开心果吗?我下礼拜还可以去外婆家吗?初夏的夜,天还没有暗透,我回头去看,姆妈小小的身影被路灯拉的很长。经历了这个上海的春天,这一刻我只有对姆妈爸爸仍然健康的庆幸,对寻常生活回归的感激不尽,对旧时光的眷恋和对劫后余生的无限感慨。
人生的幸福大概就是:父母健康,还有娘家。即便到了六十岁,仍然是可以和姆妈爸爸撒娇的宝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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